工作在长沙,平时上班,我每天早上从4号线地铁的湖大站口出来去学校工管院,下午从办公室出来走向地铁口,途经东方红广场南端斑马线等候绿灯时,都会驻足朝广场望一望,或见夏日里翠微漫卷,或见冬天里丹枫流彩,或见赫曦乘风归来,或见夕照满天如霞,总是别有一番独特的韵致。
对于这一个偌大的广场,我是有着特别记忆的。因为我来长沙后的第一次买书,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是2001年的国庆节,放七天假,而我没有回家。湖南多家出版社在湖大东方红广场办书市,几个同学约好一同去挑书。都是新书,都是五折,我挑来选去,最后买了100元与音乐有关的书,实付50元。
当时,家里给我的生活费并不多。弟弟在读高中,而且学二胡专业。父亲工作之余,还要利用晚上和周末出去做家教。我不好找父亲多要零花钱。
我原来是否买过书,具体在什么时候,全然记不住了,但这一次在东方红广场买书的情景,各种各样的宽慰,甚至哪几本书的名字和模样,我至今记得很清楚。我没有想到,这次买书,竟诱发了买书瘾。我吃饭不讲究,不买新衣服,就是生活用品也是尽量挑实惠的。然而为买书,我几乎走遍了长沙的大街小巷,钻过无数个大小书店。几年下来,寝室里的桌子上、床底下,都是我的书箱子,就连本来不宽的床也被书占据了三分之一,而且码得高高的。
我读大学时很大一部分生活费都交给了书店书摊,而买来的书大部分是人文社科方面的。有同学笑我,待毕业时你怎么搬回去啊,千金散尽为买书,总不会到最后千书散尽把家还。
书还是继续买。多了,我得为书考虑“安居之所”。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学长推荐我去出版社实习做校对。校文史书稿,差错不少,但我的书有了用处。后来又去另外一家大型出版社实习,校对满员,科长让我抽查一本待印的书稿,200页的书稿,竟被我揪出来270多个硬伤。后来听说校对科长一一比对后在办公室呆坐了半天,我也因此正式进入了出版社,留在了长沙,从校对做到编辑。
初来长沙时,我对父亲说,毕业了就回老家。却不料为了安置那越来越多的书,我只能创造机会留在了长沙。这些年,我还是不停地读书和淘书,不倦地编书和评书。为了更好地买书,而且冠冕堂皇地买书,我写起了书评。第一年写了五篇,但颗粒无收。然而,买书就是为了读,我只能继续写,终于有了一篇写江堤遗著《书院中国》的《书院文化的生命绝唱》见报了。
我清楚地记得写作的当晚,时值元宵节,无眠的心让我依在岳麓山下一孤灯下,品读江堤的诗人灵感,悟读他的作家才情,研读他的学者性格,读他的热烈如灼,读他的剔透如脂……生命是短暂的,然而唯有思想的文字才拥有辽阔的世界,唯有灵魂的写作才可能面对着永恒。
读书乐,读书也苦。此后的我,虽然继续把书评当作工作之余的安排,每天都是坚持读书,乐此不疲,同时向各大报刊投稿。每每经过传达室,同事笑我,又来了稿费,一个月下来不比工资低,又何必辛苦地上班哦。他们哪知我中午下班,马不停蹄地去了邮局取了钱,又利用下午上班前的空段,或者晚上几个小时,泡在临近的书店淘书。我记得在溁湾镇通程商业广场上有家书店,经理看到我经常买书,特地找总部给我申请了一张VIP卡,每每来了我可能会喜欢的新书,她都会给我发短信。
我就养成了白天上班、晚上读书、周末淘书的习惯。读完书,就写书评。慢慢地,我也由当年的校书人、编书者,变成了书评人、研究者。然而,我还是不停地买书。即便网店加大了打折的力度,可我还是喜欢挤上公交车,去那折扣很低、读客很少、楼道里很清静的定王台去买书。
虽然那时一年有百余篇书评见诸报端,后来一年出了四本书评集,但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实质性的命运改变。我是为了什么?我又得到什么?我曾多次枕书听雨,暗问自己。我知道,书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有了信念和坚定,有了忧乐和冷静,当然也有了自始至终不曾放弃的责任与选择。
二十多年过去,家里已经让我布置成书城,偌大的书房里四面书墙,阳台上、过道上、地板上、客厅里,甚至连女儿书房里也安装了两个大书架,摆满了我美其名曰送给她的图书礼物。妻子笑我,别人买房子是当家,而我买房子是为了装书。
妻子不理解,我每次出门,就不说去书店,而是打出了看老友的幌子。
几次工作调整,总有朋友盛情邀请我去外地发展,我也曾被丰厚的薪金打动过。而一想起书,我马上改口,不想挪窝了。因为每次搬家,让搬家工人累得气喘吁吁的,也让我清点了十几天的,都是满满一卡车书。
这辈子,我是无法摆脱书了。
让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我从大学毕业后,在出版社和报社辗转了十多年,一度辞职回家专事明清史写作,又因机缘巧合,来到了邻近东方红广场不足百米的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从事文字工作。
某天,看到学校公众号推出一篇“新八景”的文章,将东方红广场列为第一景,名曰东方欲晓,让我再一次强烈地想起了我大学第一次从这里开始藏书生涯的期待、冲动和惊喜。(向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