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这是自号“六一居士”的欧阳修对“六一”的解释。不难看出,琴在欧阳修的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琴很早就成了中国文人必修的乐器,《礼记·曲记》云:“士无故不彻琴瑟”,就像玉一样,君子无故不去玉,也不会轻易将琴抛下,所以有“君子之座,必左琴而右书”的说法。
欧阳修自年少便与琴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三琴记》中,他写道:“余自少不喜郑卫,独爱琴声”,《诗经》中的郑风、卫风被认为是靡靡之音,是君子不乐意听的音乐。天圣五年(1027年),时年21岁的欧阳修落第南归,写下了“挥手嵇琴空堕睫,开樽鲁酒不忘忧”的诗句。
四年后,欧阳修在洛阳任留守推官,留守推官本无具体政务,属于闲官,再加上留守钱惟演很看重欧阳修的才华,“不撄以吏事”,这让他有大量的时间结交洛阳文人,并与他们诗酒酬酢、游园登山,在钟灵毓秀的古寺名泉之间,时常以琴自娱。是年六月,欧阳修与好友在普明寺后园聚会,园中流水潺潺,翠竹亭亭,在竹林下铺席就座,把酒临风,弹琴煮茶,他写道:“拂琴惊水鸟,代麈折山花。就简刻筠粉,浮瓯烹露芽”,尽得自适之乐。
明道二年(1033年),欧阳修去随州省亲,途中,他“抱琴舟上弹,栖鸟林中惊”,感叹“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三年后,欧阳修因事被贬夷陵(湖北宜昌)县令,当时夷陵荒远落后,但是靠山临水,风景优美。欧阳修更是经常“拂尘时解榻,置酒屡横琴”以排遣内心失意。琴成了他抒情言志的载体,游琅琊山,见琅琊诸峰林壑幽美,他“止乐听山鸟,携琴写幽泉”,此后更有“飞帆洞庭入白浪,堕泪三峡听流泉。援琴写得入此曲,聊以自慰穷山间”的诗句。
“不作流水声,行将二十年”。随着政务日渐繁忙,欧阳修弹琴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对于琴的喜爱,从来没有在记忆里淡化。他不但弹琴、听琴,亦藏琴。他有古琴三张:“其一金徽,其一石徽,其一玉徽。金徽者,张越琴也;石徽者,楼则琴也;玉徽者,雷氏琴也。”出于热爱,他还结交了一些弹琴之人,或向他们学习,听他们弹琴,或为他们作诗写文。
庆历六年(1046年),欧阳修作《醉翁亭记》,太常博士沈遵仰慕欧阳修,亲赴滁州,并作《醉翁吟》,后来亲自为欧阳修弹奏了此曲。作为回报,欧阳修为此曲填词,还写下《赠沈遵》,其中一句“爱君一樽复一琴,万事不可干其心”赞美其高超的琴艺和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
琴之于欧阳修,是友伴,也是养身良器。欧阳修认为琴曲“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写其幽思”,琴声平和静定,有助于调节心气。心病可医,身体之疾也可医。《琴枕说》记载:“余家石晖琴得之二十年,昨因患两手中指拘挛,医者言唯数运动,以导其气之滞者,谓唯弹琴为可。”他通过弹琴来运动手指,达到血脉畅通的效果。
“琴者,禁也。所以禁止于邪,以正人心也。”琴还担负起了禁邪正心的道德责任。嵇康说:“众器之中,琴德最优,能尽雅琴,唯至人”。在各种乐器中,琴最有君子之德,所以又有“养德于琴”的说法。在欧阳修看来,琴是载道之器,有助教化。在《送杨寘序》中,他说:“盖七情不能自节,待乐而节之;至性不能自和,待乐而和之”,他认为琴在众器之中最有“节之”“和之”的功能,他将琴声与上古言语、圣人文章以及《周易》、《诗经》等儒家经典并提,在欧阳修心中,琴音就像是古代圣贤,其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能和其心之所不平”。儒家有言:“移风易俗,莫过于乐”,琴声中正平和,纯古淡泊,自古以来就被视为雅正之音的代表和儒家礼乐的象征,承载了儒家的人格理想。
“琴声虽可听,琴意谁能论,君虽不能琴,能得琴意斯为贤”。然而“官愈昌,琴愈贵,而意愈不乐”“乃知在人不在器”。在《书琴阮记后》中,欧阳修表示,琴之乐,并不在于琴本身的品质有多好,而在于弹琴的人内心是否澄澈、快乐。若是弹琴之人,被声名所累,为利禄所围,那便很难体会到琴之乐。琴之乐,应是平和之乐、自在之乐。正是爱琴,深受琴声感染,所以在面对世俗纷争时,欧阳修能葆有一颗澄澈之心。(范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