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乌塔是福州标志性古建筑，东西相对，耸立在市区于山、乌山之麓，构成榕城双塔之景。白塔原名报恩定光多宝塔，是闽王王审知为其父母荐福，于唐天祐元年(904)建造，因为外面涂上白灰层，故称白塔。乌塔全称为崇妙保圣坚牢塔，建于唐贞元七年(791)，比白塔早100多年，因塔身为花岗岩青石所砌呈乌黑色，故称乌塔。
千年古塔，一白一黑，相看不厌。人们不叫原名，而是“白塔”、“乌塔”唤了千年。对黑与白这两种颜色，福州人似乎有些偏爱，甚至还有几分敬畏。
乌山，福州“三山”之一，石多，又经风雨侵蚀发黑，故又称乌石山。还有一个名字是射乌山。相传汉代，在于山修行的何氏九仙重阳节引弓，射乌于此。说来也巧，乌山至今有古迹“鸦浴池”，于山也有“浴鸦池”。两山直线距离不过五百米，可以想像，那时候，乌鸦如一串串黑色的符号，在白云间飞翔，仿佛乌山的黑石头活了起来。
从乌山向下望去，可见一大片乌青色的波浪翻滚，那是三坊七巷的黑色屋瓦，黑瓦下，一例是白色的粉墙。270座黑白鲜明的高墙大院，用马鞍墙的翘角挑出“中国城市里坊制度活化石”和“中国明清建筑博物馆”之誉。“谁知五柳孤松客，却住三坊七巷间”，千百年来，这里走出了无数历史名人，走出了“半部中国近代史”，走出了闽都文脉。林则徐、沈葆桢、严复、陈宝琛、甘国宝、林纾、林旭、林白水、郁达夫、冰心、林觉民、林徽因、王冷斋、黄乃裳……他们的身影，在历史的星空里，是一帧帧珍贵的黑白照片，熠熠闪光。
乌山脚下有一条河——白马河。山与河，黑与白！
白马河是内河，曾是福州的护城河。其名字由来，有说闽王王审知的别号是“白马三郎”，也有说汉闽越王郢的儿子叫“白马三郎”，他将残害百姓的一条恶鳝杀死，却不幸丧生。白马三郎当年爱站在桥上看河流奔涌，由是人称白马桥和白马河。白马王信俗至今留存，成为百姓崇尚英雄的神灵寄托。白马河旁有白马河公园，那里有一尊高高的雕像，英俊青年跨着白马翩翩而来，那是白马三郎，也是福州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
闽江浩浩东来，在岊山分流为白龙江和乌龙江。两江绕南台岛一周，汇合成马江东流入海。白龙江在北岸有汉代闽越王余善的钓龙台，据说他曾在此钓到一条白龙。乌龙江的由来是相传有少女吃了江里漂流下来的一颗果子后，怀孕生下小黑龙，龙飞身入水，蛰居在江中龙潭。
传说可信度待考。但我要说，福州人喜欢有黑也有白。历史的风吹过，撩起一角帷幔，黑与白会是福州的底色吗？
黑色象征沉着、深邃、成熟；白色象征纯洁、天真、正直。黑白在一起，最大的意义在于取消了灰色。所谓黑白分明，一切都是明晰坚定的。福州不做非黑即白的选择题，而是黑白并立，相互呼应，既有黑色的包容坚毅，又有白色的纯真脱俗。如同福州那些了不起的人物。
东汉名医董奉，一生行医济世，不取分文报酬，只让治愈者在其宅边种杏，售杏得谷用以赈济贫民，被后人尊为“杏林始祖”。清代隐元禅师东渡日本弘法，开创日本五大佛教宗派之一黄檗宗。近代严复为国人启蒙，翻译孟德斯鸠《法意》、赫胥黎《天演论》，成为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近代“开眼看世界第一人”林则徐领导“虎门销烟”，浓浓的黑烟换来清朗的天空，掀开反抗外国殖民侵略波澜壮阔的一页。黄花冈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觉民“为天下人谋永福”，在广州起义前写下绝命书《与妻书》，情深意重，又毅然决绝。……
璀璨的繁星在历史的夜空闪烁。他们虽然领域不同，性格不同，但给人的感觉相似：纯净，不太复杂，但矢志不渝，坚守心中的理想。人格上坚定，气质上纯真，不正是“黑与白”的象征体现吗？
对了，还有现代围棋大师吴清源，纵横日本棋坛近20年，开创“吴清源时代”，被尊为“棋圣”。围棋，乃黑白的世界，吴清源黑得坚定，白得纯真。他的故乡福州如今也是全国唯一一座既是“围棋名城”，又是“围棋之乡”的城市。棋子敲城，黑白无悔。
市花、市树是一座城市的形象代言，福州分别选择了茉莉花和榕树。“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来自外域的茉莉花，有着纯白无瑕、清香悠远的特质，福州人青睐它，甚至将花的“清白”窨化进身体，创制了茉莉花茶。“三山骨，闽水魂，榕树根”，榕树在福州生根已久。一千多年前，张伯玉下令编户植榕，酷暑难熬的福州出现“绿阴满城，暑不张盖”的景象，由此福州又称榕城。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榕躯的板肋劲骨，榕叶的四季常青，榕颜的虬髯沧桑，固然令人赞叹，但更可亲可爱的是它千年的福荫——在它的怀抱里，蔽日浓荫，处处可见的一片饱满的黑色清影。
福州还有另一种“白与黑”。冰心在《故乡的风采》描写“天下之最”的福州健美农妇，皮肤白皙，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三条刀刃般雪亮的银簪子，穿着青色衣裤，赤着脚，袖口和裤腿都挽了起来，肩上挑着菜筐、水桶等，健步如飞，挥洒出解放妇女的气派。
郁达夫在《饮食男女在福州》也盛赞福州女人皮色细白，不仅深闺中的宦家小姐，而且城外的工农佣妇，都是嫩白的，大约和温泉浴与吃闽江水有关系。他也留意到她们乌黑头发上插着“三把刀”，并解释“因为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都被外来的征服者杀了；她们誓死不肯从敌，故而时时带着三把刀在身边，预备复仇。”外表白净，骨子里是黑白分明的刚烈性情，他很钦佩这样的福州女子。
“天地净空明，乌兔互出没。”日月，就是黑与白的交替。夜了，乌塔白塔亮起了灯，家家户户的窗也一格格白起来……忽然觉得，福州的底色并不一定是黑白或其他颜色，但一定是安静的纯色。一眼望去，福州自然是蓝天绿树红花，繁华的五彩斑斓，但是骨子里或说文化精神，不追求斑驳杂糅的五光十色，而是生活的单纯和深厚。（万小英）